生命不可承受之輕，還有重

回應M，之前談到了固著一事。

每天照例都會收到大批那種講述人生哲理的轉寄信，而其中經常談到的一件事情，就是執著與放下。總是大大小小的故事，用著各種比喻的方法，訴說世人太執著，執著是苦，放下才得輕鬆自在。

這話，是對卻也不夠完整。好思考的人就必然會提出另一個矛盾的看法，人生不是要努力不懈才會成功嗎？在一件事情上努力不放手不就是執著？執著的人總是比較有成就，執著帶來獲得，很快樂不是嗎？

這兩者，沒有存在必然矛盾。其中的蹊蹺在於「執著」與「放下」並非是兩個相對的概念。相對於「放下」這個概念的，或就將之稱為「執持」吧。也就是「拿著」或「拿起」之意。把它想像成是物理上相對的意義，「拿起」與「放下」簡單而容易理解。而「執著」的真正的意思是，拿起了卻黏住了而無法將之放開。

這樣一想之後，事情就明白了許多。「執持」就是心可以拿起自身之外人或事物的能力，也就是把心力放在種種人事物上的能力。意即是一種付出、負擔或承受的能力。

這件事情事實上對應了心的本質。當任何的人或事物置於心上，作用便會於心中升起了好的感受，或是壞的感受，或是不好不壞的感受。好的感受讓人對於此人或事物產生喜歡，而壞的感受讓人產生厭惡。日久，喜歡與厭惡的感受漸增，也就是執著了。

一般而言，人們較常把喜歡的感受稱為執著，而較不關注厭惡的感受。那也是有道理的，因為厭惡的東西，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將它除去，因此不會產生無法獲得，或是得而失去之苦。但那也只是方向相反的問題，一個你不喜歡的東西，叫你一定要拿著，你難道不痛苦嗎？人生不得已而做著自己不樂意之事，怎麼會不苦呢？

所以，人生要如何比較不苦呢？就是心要有很好的執持能力，能夠執持美好的一切，也能夠執持不美好的一切，也就是所謂有強大的心志。如果拿得住很多美好的東西，那麼失去了一個美好之物，也還是有很多東西可以喜歡。拿得住不美好的東西，如果遇到不得不拿的時候，心也能夠負擔得起，而不感到那麼痛苦。但更根本的是，有強大的執持能力，卻又能讓自己喜歡和厭惡之心，變得淡薄。也就是該拿就拿，無所謂喜歡或厭惡。

這就好比是一個人如果有很多喜歡吃的東西，那麼今天吃不到某食物，也有別的可以滿足，所以便不會因為得不到某食物而感到痛苦。而如果一個人，也接受難吃的食物，那麼當只有難吃的食物的時候，就不會難以下嚥。而最終根本的是，食物就是食物，該吃的時候就吃，沒有所謂的好不好吃。

這說的容易是不是？做起來還真的困難。畢竟世人都太有執持喜歡的能力，而太缺乏執持厭惡之能力。所以總是喜歡的事物難以割捨，辛苦的事物卻承擔不起。人總是喜歡事物美好快樂的一面，卻無法負擔責任艱難的一面。

心總是要一點又一點的練習，就像身體一樣。如果我們拿起一個的東西，感到了它一點點沉重的份量，就意欲將它放下，那麼就只有越來越拿不起重物。反之，如果每一次都練習多拿一點點分量，練習多支撐一會兒，就會越來越有力量。心的習性也是這樣。

人都害怕受苦。那是當然。總是聽人會說起，因為害怕失去的痛苦，所以就寧願不去追尋。沒有得，當然也不會有失，這是真的。但如此一來，心也將變得越來越沒有執持的能力，如果人生之中放棄的東西越來越多，生命會走向虛無。而若是命運乖違，也不會有足夠的力量承受苦難，那麼人生只有更難過。

而更常見的狀況是，因為心的力量不足夠，所以對於想要或喜歡的東西，會一直生出害怕失去的覺受，而非常想要抓住或是控制。或者，對於自己的付出，都期待必然要有所回報。因為那不是因著心有多餘的力量而給予，所以並非無條件的付出。然而期待回報總有落空，依然是苦。

也或者，因為支撐的力量不足，而在處遇的人事物境之中，不順遂就選擇放棄。放棄的確可以在即刻之間使困擾消失，但畢竟終將無所成就，也對於自身之問題無從有解決之可能。因為放棄只是一時，使自身之困境不現前而已。選擇逃避也是其一，人在於不能承受的時候，的確會產生各種的防衛機制而得已保護自己，像是否認、遺忘、壓抑，合理化…等，但這同樣仍是使得問題埋入深化而已。

所以，結論是。我真的覺得，人還是要努力去做些什麼，努力的追尋，如果終究無法獲得，也就當作是學習承受痛苦的能力，這真的很重要。從另外一方面而言，心有力量的人，才有能力為他人付出，或是減少種種致使他人痛苦之情事，這在因果業緣上有很深刻的意義。

To M：
輾轉的聽你一些片斷的故事，想著你現在必然承受著某些磨難。也沒有什麼解救的方法，如果沒有想要放棄，那麼就當作是練習承受吧。總是越有能力承受的人，越能夠給予，那是很有價值的事情呢。當然某種程度的保護自己是必要，支撐得過的話，未來必定是美好。希望你多點自信，我還是真的很欣賞那些有勇氣承擔生命的人啊。



* 人因為有色身，所以生老病死的苦是如何也免不了的。除非是證量很足夠的修行者。那樣的死亡是很自由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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